齡玉殺到市立圖書館,整整花了三個小時才找到她要借的書。
回到家裡,在房門上掛上「冥想中勿打擾」的牌子,把整本書約略翻過一遍之後,打開電腦先從入口網站搜尋,把書中所教的幾種她看得懂的方法,一樣樣嘗試看哪一種行的通。
晚上飛鵬和小晶買了晚餐回家。
「阿姨,妳吃晚飯了嗎?」飛鵬輕敲她的房門。
「謝謝,我不吃。」
客廳裡飛鵬嘆了一口氣「妳午飯吃了嗎?」
齡玉沒有回應「我買了妳最喜歡的大滷湯,忙完了就出來喝喔。」
「謝謝,幫我冰起來。」
小晶悄悄的說「也許阿姨中午吃過了。」
「我保證她連早餐都沒吃。」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最近幫忙辦了幾個案子,於是開始覺得自己是福爾摩斯,而福爾摩斯有工作的時候是不吃飯的。」
飛鵬把食物放進冰箱,對著阿姨房間門說「記得還有炒麵喔。」
飛鵬第二天起床準備上班,打開冰箱發現炒麵和湯都還在,阿姨人不在,連門都關著,掛上「外出」的牌子。晚上回家時,總覺得阿姨好像沒回來過。
第三天早上上班阿姨還沒回來,他非常想請假去找尋阿姨的下落,但他知道在袋屍命案宣告偵破之前,隊長絕對不會准假的。
晚上飛鵬加班到八點才回家,發現阿姨趴在餐桌上睡著了,炒麵還在冰箱,湯喝了一半,剩下的已經冷了。飛鵬從房間找一條毯子出來替齡玉蓋上
「你回來了啊。」齡玉醒了,凹陷的眼睛變得更深。
「妳這兩天都在哪兒啊?」
「網咖。」
「妳去網咖幹嘛?」飛鵬眼睛張的很大。
齡玉翻了個白眼「上色情網站不行嗎?」
「少來了,妳幾歲啊?就算在家裡,又有誰會管妳上色情網站啊?」
齡玉使出殺手鐧,兩眼瞪著飛鵬說「你真的太愛管閒事了,我現在開始考慮和你分居。」說完後繼續喝那碗冷掉的湯。
飛鵬心想,阿姨應該也不致於做什麼違法的事情,只要不會傷害她自己,也就別管太多了吧。
「要不要幫妳把炒麵也熱了?」
「謝謝,我不餓。等一下我和同學們要碰面討論一些事,所以我會出去,大門上鎖別上閂,免得我半夜吵你。」
「是你們老師的事啊?有進展嗎?」
齡玉把空的湯碗和湯匙洗乾淨,放到瀝水槽上,邊做邊說
「我們今晚就是要討論這事兒,得去把自己弄乾淨點,不然連我自己都會被自己熏死。」進到房間去洗澡,換衣服,背上大背包,拿起車鑰匙,出門。仍然什麼事都沒告訴飛鵬。
九月五日晚上十點
齡玉和同學們在榮總的餐廳裡喝點飲料,立文也回來了,他的妻子是同班的女小生唐君梅,瘦瘦高高的非常漂亮。
等到彭景華和李豫端來了大家的飲料,齡玉從背包裡拿出厚厚一曡紙,發給每人十幾張,每張紙上面都印有兩張照片,和一連串的文字資料。
「我終於查出來了,是這個女人對吧?」
蓮芳張大了嘴,小武點點頭「宋姐妳真行,怎麼查出來的?」
齡玉虛弱的看著大家「你們沒有人會去告發我吧?我那天在老師家找到那女人的指紋,但事情過了一個星期,就算我是警方鑑識人員,這也不一定會被接受,何況我不是。所以我就去圖書館借了一本書叫作《駭客大騙局》。」
聽到這裡大家都很吃驚,李豫問「妳看得懂啊?」
「想法子呀,還不能在家裡操作,怕被查到對方反入侵來抓人就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罪,我想過了就沒事,所以我這兩天都用網咖的電腦,所以還得花時間先熟悉一下店裡面的電腦。
重點是要懂得電腦語言,像我以前作網頁用的HTML啦CSS那一類的語言就不適合在入侵時使用,所以我寄了「木馬」給一些重要人員,但沒用。於是我……」她看到所有人都在皺眉頭
「這已經是最簡單……算了,當我沒說過。好,反正我查到這女人的資料。她的本名叫李姍姍,有多次吸毒前科,十一個月前剛從勒戒所放出來。
也許她開始進教會時,的確是有心想改好,但後來毒癮又發了,所以偷錢跑人。從這上面顯示的資料大家可以看到,最近這兩年她在中和、永和、土城、板橋、三重都住過。」
彭景華說「這女人屬耗子的啊,淨搬家。」
齡玉繼續說「上面兩張照片,一張是我從她的檔案裡抓下來的,不清楚的那張是教會修女給我的。現在,我必須先知道,立文,你可以在台北多待一陣子嗎?」
立文點頭說可以,齡玉又問「不用上班嗎?」
君梅回答「我們早就自己開店了,賣珍珠奶茶,生意很好。我姐姐也在那邊幫忙,現在她對店裡的工作很熟練,如果忙不過來,她也有能力聘請工讀生做事。所以我們都可以多留一段時間。」
「好極了,如果找到李姍姍,我最需要的幫手就是立文。」
陳立文說「我能做什麼?」
齡玉說「平生不做虧心事,」
彭景華接著說「半夜敲門心不驚。」
齡玉說「是的。」
彭景華問「還是用『仙人跳』那招嗎?」
其他人聽到彭景華這麼說,全都呆住了。齡玉很自然的回答
「不行,『仙人跳』是用來對付那種,會害怕被警察抓的人身上,之前那傢伙有自己的公司,如果被關進監獄,公司就無法運作。但這位大姐是個登記有案的癮君子,你覺得她會怕被抓嗎?」
李豫問「不能直接把資料交給警方處理嗎?」
齡玉沒好氣的看著李豫「這位同學,警察要是問你『這資料哪裡來的呀?』你就回答他說『是我的同學啊,她駭進政府電腦裡查到的』,到時候李姍姍沒抓到,先把我抓起來。」
陳立文說「如果說我們是請私家偵探呢?」
「第一,請問哪家偵探社,有收據和證人嗎?第二,你以為偵探社就可以合法駭入政府機關電腦嗎?」齡玉看看大家沒反應,接著說
「最重要的是,以我和法院打交道的經驗,沒有律師別想打贏任何正經官司。等警察幫我們抓到人送到法院,兩方請律師訴訟,經過一年半年,我們兩邊的錢都給律師賺了去。
等最後法院終於判決對方還錢,那時李姍姍只怕已經把四百萬都花完了。她擺出一張臭臉告訴你『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於是法院下令收押,老師一毛也拿不回來。這樣,大家對我的做法還有疑問嗎。」
同學們聽得面面相覷,齡玉點點頭
「很好,現在你們都聽著,我和多數人都沒連絡。我需要你們動員所有認識的人,包括同學,學弟妹、學長姐、全校同學、全部團員,所有人盡量先去這些地址附近搜尋。
把每個人的信箱抄給我,我會把這張圖的檔案寄給大家。找不到的話,我們再進一步擴大範圍。台灣就這麼一點大,我不相信憑我們這麼多人,會找不到目標。」
齡玉又把臉對著陳立文說「現在,我得幫你做造型,然後錄一段影片。」
九月十二日晚上
開會四天後,就有學弟傳來找到李姍姍的消息,並沒有搬得很遠,就在三重正義北路而已。也許她認為沒有人會找得到她,也許她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地方。
齡玉在這附近的夜市逛了兩天,只是穿得破舊點,沒做什麼裝扮,反正李姍姍沒見過她。
第三天晚上她看李姍姍進了一家小吃店,似乎比照片上略瘦了些,她過了一會兒跟進去,叫了一碗湯坐在李姍姍對面喝。
只見齡玉一下子看著對方左邊的位置微笑,一會兒點頭,然後驚訝的往門外看出去。又過了一會兒她對李姍姍說
「妳和妳爸吵架啊?」
「妳說什麼啊?」李姍姍的表情像看到瘋子。
「剛才一個老先生坐在妳旁邊,跟妳講幾句話,妳沒回答他就出去了,那不是妳爸爸嗎?」
「妳胡說什麼呀?」
「真的啊,瘦瘦高高的,灰白的頭髮,看起來快八十歲了,講話有北方口音,我猜是大陸來台的老兵,不是妳爸嗎?不然是誰?」
李姍姍的臉開始發白「妳說,坐在我旁邊?」
「對啊,就坐在這裡。」齡玉手指著李姍姍左邊的空板凳。
「他說什麼?」對方聲音開始發抖。
「他說,妳拿了他那麼多錢,為什麼連一碗麵都不買給他吃。」
李姍姍的臉色刷的一下,整個發青。下一秒只見齡玉整個人往右邊趴到凳子上「啊!」的一聲,手摀著臉低下去,一會兒抬起頭來,只見她左眼下方出現幾條細細的血痕,好像被某個指甲很長的人打了一巴掌。
「好,我知道,我知道了,這不可以隨便說。」齡玉小聲而痛苦的哀號
「妳…怎麼了?」
「每次我不小心說出和『好兄弟』有關係的事,菩薩就會打我。」齡玉半哭泣的說完,拿出一面鏡子檢查傷口。
「菩薩為什麼要打妳?」李姍姍抖得更厲害。
「我看得到一些特別的東西。菩薩警告過,要是我不能解決就不要多說話,剛才我沒注意到妳旁邊是……」齡玉閉嘴,低頭下去開始快速的喝湯。
李姍姍迅速伸出手來握住齡玉「妳…妳能幫我嗎?」
「我哪有辦法呀?要是有辦法,菩薩就不罰我了。」
「可是,可是我,如果被纏住?我……」
「妳去找個師父消災解厄嘛。」齡玉建議她
「要,要找誰?」李姍姍說完後,盯著齡玉。
「我不知道,我才不管妳呢。」李姍姍看著齡玉臉色越來越白,忽然間她丟下滿連驚恐的齡玉,還有桌上還沒吃完的食物,衝出店門。
九月十三日晚上
第二晚齡玉又去三重夜市閒逛,李姍姍站在那家小吃店外東張西望。齡玉和她一對上眼,馬上轉身走人,李姍姍追過來抓住她。
「妳幹嘛呀?」齡玉罵她,臉上還留有昨晚的血痕。
「拜託妳一定要幫幫我?」
「為什麼我要幫妳啊?」
李姍姍左右看一下,把齡玉拉進店裡「我們邊吃邊聊。」等到她為齡玉叫的炒麵送上桌,李姍姍深吸一口氣說。
「昨晚,『那個』又來找我了。」
「妳怎麼知道,妳又看不見。」
「我看不到可是我知道,」她壓低聲音說「我昨天晚上冷到睡不著,把電爐都搬出來打開來用,還是冷的要命,現在才九月耶。」
齡玉一臉害怕的看著她「那妳要我做什麼?」
「拜託,妳一定認識什麼人,可以幫我解決問題。」
齡玉看著李姍姍發黑的眼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吧,我試試看。」她拿起手機打電話。
「師兄?是啦,是我啦。我不是要吵你,我有朋友遇到不乾淨的東西,拜託你幫幫忙。」
「……」
「你明明有空。」
「﹫﹫#%#……」電話裡傳來好大聲的國罵,齡玉趕緊把電話拿遠一點
「哎喲,你就當自己是在做功德嘛……好啦,我帶人過去啦……好啦,師兄你人最好了……那我等一下就到喔。」
齡玉又立刻拿開手機,還瞪了螢幕一眼
「他掛我電話。」她向李姍姍解釋
「跟我走吧。」說著拉著李姍姍往外走。
「妳要帶我去哪裡?」
「找一位師兄,我只是看得見一些東西,他才有驅邪避煞的能力,妳如果真的要躲過災難,就要靠他才行。」
「他人在哪裡?」
「他家就在中正路的巷子裡,走路不用二十分鐘就到了。」齡玉走的很快,
「我們要不要買東西送他?」李珊珊問
「千萬不要。」齡玉斷然說,過了一會兒又告訴對方
「他是個怪人,如果不是真的有需要,從來不肯幫人的,給他錢也沒用。等一下妳要告訴他,說我們是在公園運動認識的朋友,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我們是在夜市無意間碰到才認識的,他會很生氣,覺得我在找他麻煩。」
「我知道了。那,妳向他介紹我的名字時,我叫李姍姍,木子李,姍姍來遲的那個姍姍。妳呢?」
「他都叫我小玲,妳也這樣叫我好了。剛好我師兄也姓李,妳多撒撒嬌,叫他大哥,他應該心情會好點,男人嘛,妳知道的。」
說著走到一間銀行旁的小巷子,李姍姍還來不及看清楚銀行的名字,就被拉進右邊第五間房子的樓梯。
從狹窄彎曲的樓梯上了三樓,從玄關轉進去,迎面就是暗沉沉的佛龕,供奉的神明並不特別,就只是觀世音菩薩,還有兩旁的善才龍女雕像而已。燈光昏黃,向外的窗子沒開,窗下沙發更加陰暗,坐著一個高大黃衣的男子。
「姍姍,這位是我師兄,姓李。師兄,這是我在公園一起運動的朋友,也姓李,叫李姍姍。」
這位李師兄半天不說話,李姍姍和齡玉也不敢開口。一會兒,他忽然張開一雙發光的眼睛,用一種低沉宏亮的嗓音問
「說,妳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我,我沒做什麼虧心事啊。」
「胡說!」他大吼「如果妳沒做虧心事,這位老先生為什麼人還沒死,魂魄卻離開身體纏著妳?這就是妳做了壞事的證明。」他閉上眼睛接著說
「如果妳不承認自己做了壞事,那我也幫不了妳,妳走吧。」
就這樣,雖然她們再三哀求,可是李姍姍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做了壞事。最後黃衣男子火大了
「妳以為可以不用認錯,只要這樣不停的糾纏我,我就會幫妳嗎?那是不可能的!滾出去!」
於是兩個女人被趕出門,齡玉陪李姍姍走回家去,到了目的
「小玲,妳可以陪我上去嗎?」她可憐兮兮的哀求齡玉。
「可是,妳看不到,我卻看得到,很可怕耶。」
「拜託啦,我一個人住,好可怕喔。」她看起來快哭了,而且開始發抖,腳步越來越無力,越來越慢。
「好吧」齡玉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她。
齡玉陪她走上了和李師兄家一樣狹窄陰暗的樓梯到四樓,又從外樓梯繞到頂樓加蓋的小屋。李姍姍顫抖的比剛才更厲害,幾乎是齡玉扶著她上樓的。
她的手抖到連門鎖都打不開,齡玉接過鑰匙替她開了大門,一股公廁般的臭味湧出,而李姍姍立刻跑進自己房間裡待了十幾分鐘才出來。
齡玉從一些輕微的撞擊和呻吟的聲音,判斷她應該是在為自己打針,但齡玉對毒品並不了解,不知道這女人是對什麼上癮。
齡玉始終沒弄懂古柯鹼、海洛英、嗎啡這些東西到底那一種是粉末?哪一種是固體?哪一種是液體?影集裡的古柯鹼和海洛英都是粉末,那就可以直接吃了嗎,但她並不想再多了解一點。
她在早期《讀者文摘》一篇故事上讀過,天使塵是粉末狀,但那是用吸的、還是用吞的?從故事上判斷,好像碰到皮膚就會起作用。
她也曾聽說過冰毒是用注射的,那則是從一齣沒演出過的地方戲時裝劇的劇本中學到的,但還有沒有其他用法就不得而知。
雖然搞不懂毒品間的關係,但她從李姍姍走出房門後臉上那種茫然的笑容,大概猜出這女人剛才做了什麼。
「妳要不要也來一針?」
「一針什麼?」
李姍姍沒解釋,只是說「這樣子晚上他來找我,我也不會怕了。」
說完整個人陷進髒兮兮的雙人沙發裡,開始沉吟、傻笑、唱歌。齡玉則開始四下走動,四處觸摸牆壁。
「妳在幹嘛呀?」李姍姍打針過後的聲音有夠曖昧的。
「我看看那老先生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什麼意思啊?」
「有時候魂魄會依附在他生前最愛的東西上面,還給他就沒事了。燒掉的話也可以,但那有點罪過,因為對方的魂魄會死絕。
可是李師兄說跟著妳的魂魄還沒死,如果燒掉東西就會害死他的肉身,那麼地藏王菩薩是不會原諒妳的。」
齡玉說話時仍然四處搜尋,並沒有看著對方。沒半分鐘李姍姍就開始哭了,而且哭個沒完。
「妳怎麼了?」
「我,我才不怕他!」李姍姍大吼,齡玉並不害怕,也沒裝出害怕的樣子,李姍姍已經嗑藥嗑茫了,根本不必演。
「剛才妳說妳怕的。」
「我……不怕!要我把錢還他,那是不可能的。」
「妳確定嗎?」
「我……確定。」說完又開始呻吟。
「師兄說,妳如果不認錯不悔改,沒人救得了妳。」
「我沒有錯,錢本來就應該給我的,早拿晚拿還不是都一樣是我的。」
「人家還沒死呢。」
「我死也不會還他。」李姍姍吼叫到眼眶都滿是血絲。
「好吧。」齡玉往門外走,她不想再忍受房子裡的臭味。
「妳去哪裡?」
「妳想死的話隨妳便,我還想再多活幾年。我現在就走,等一下妳的債主來要債,我才不要幫妳擋呢。」齡玉說完走出去用力的關上門。
一會兒李姍姍反應過來,衝過去想挽留齡玉
「小玲,小玲妳不要走。」卻發現大門打不開了,她到處找鑰匙找不到,開始敲門「開門,開門放我出去。」
她又跑去試開窗子,卻沒有一扇打得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會兒又去打電話,市話不通、手機沒訊號。才發現自己被關在房中,與外界隔絕,她兩腿無力的癱坐在客廳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