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豬一邊奮力的一個黑色超大行李箱拖出電梯,一面向紀飛鵬抱怨你的衣服也未免太多了吧。」

小山豬本名叫李火旺,但天生粗又黑的皮膚,加上矮壯的個子,圓臉和圓又小的眼睛,有點粗短的四肢,又黑又硬的短髮,很自然的就得到小山豬的外號,幸虧鼻子長的不像豬。雖然很無奈,但從小就被這樣叫,久了也就習慣了。

紀飛鵬是他警校的同學,又一起分配到信義分局成了搭檔,人長的又瘦又高,和他站在一起真是絕配。兩人共同執行勤務時,常會引起民眾指指點點。

不過飛鵬台語不好,小山豬則是聽不懂外省老先生、老太太們的鄉音,所以他們彼此都互相需要對方,也因此成了好友。

「我一年四季的衣服全在裡面了,這樣哪算多啊。」飛鵬邊說著,邊用背抵著電梯門,把一箱箱的書籍和雜物用品都搬出來。

先把鑰匙給我吧。」

飛鵬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大串鑰匙,因為這裡是七層公寓的頂樓,包括樓下大門、家裡大鐵門、硫化銅門、房間、信箱、摩托車,所有的鑰匙加起來挺壯觀的。

翻出最大的一隻朝上晃了晃丟過去給靠近大門的小山豬:「守則一髒鞋子最多只能踏到玄關。」

小山豬點點頭開門踏入客廳當場倒抽一口冷氣叫了聲:「!」

這小黑胖子不算是太容易大驚小怪的人能讓他叫出聲一定有問題飛鵬迅速的用手上的紙箱卡住電梯門跳過行李閃過小山豬這才看見讓他驚叫的原因

齡玉的右腿用一條寬綢帶捲了兩圈從天花板上垂墜而下多餘的部分綁在她的腰上以優雅的金雞獨立式,頭下腳上倒吊在電視機前方看起來很像一隻睡眠中的粉紅蝙蝠

電視正在重播昨晚的《ID特偵組》,她身上穿著一套看起來不太保暖的粉紅運動服,敞開的落地窗吹進陣陣冬季寒風造成綢帶飄動,身體也因此自然隨風擺動。半長的頭髮凌亂的飛舞,顯得有點瘋狂。

「你來啦,飛鵬。你昨晚有看這集嗎?這警探真粗心,瓊恩的鄰居明明就是最有嫌疑的,只因為第一時間找不到證據,竟然就放著不管,難怪一個案子要追上十七年。」齡玉悠悠的聲音,和她晃來晃去的身影十分相襯。

「阿姨妳嚇死人了,」飛鵬抬頭打量這條鮮豔的桃紅色綢帶,猜想這可能是齡玉以前跳彩帶舞用的,「我上次來怎麼沒看到這條帶子?」

「不用的時候,我會收起來。」

似乎要證明自己的話,她解開綢帶,右腿逆轉兩圈繞開綢帶,像隻貓般輕巧優雅的翻身而下,右邊小腿收起來,膝蓋跪在三人沙發的中間位置,左腳往前踏一步,用左手拿起桌上的遙控器一按,懸掛綢帶的金屬棍子降了下來,拆掉彩帶讓機關升回天花板,最後才開始收折彩帶。小山豬驚訝地看著她,嘴巴形成一個圓。

「快把東西搬出電梯吧,這樣很沒公德心耶。」齡玉說話時眼睛依然盯著電視螢幕,完全沒打算去幫助正在搬東西的兩個年輕人。

飛鵬難以置信的翻個白眼,重新開始被中斷的搬家工作。

等到小山豬氣喘吁吁的把行李拖進房裡,他才了解為什麼飛鵬願意搬過來和這個曾經在療養院待過一整年的阿姨住在一起。

這間房間即使不包括衛浴,都還有六坪大,陽台和客廳相連,衣櫃、書架,大尺寸的雙人床,藍灰色系的窗簾和寢具很男性化,有客來訪也不會讓飛鵬丟臉。窗戶的視野很好,桌上的電腦看起來絕不是便宜貨。

「你阿姨這麼有錢啊?」小山豬驚訝的說。

「這是老家翻新,可是外公外婆跟著大舅舅一家人,和他們的公司一起搬到高雄了,於是就只剩阿姨一個人住在這裡。」

「哦,這間是主臥室吧?我以為你阿姨會想要自己住。」

「她雖然喜歡陽光可是怕吵,所以後面那兩間都是她的,加起來就比我這間大,而且光線也不錯。」

「這真是……哇!」小山豬羨慕到說不出話。

飛鵬把最後一個箱子搬進來,從冰箱裡拿了兩罐可樂,遞一罐給小山豬,

「不會吧,你就喝這個?」說是這麼說,但還是拉開拉環,大口灌進嘴裡。

「守則五:家裡不准飲用含酒精飲料,除非是她做菜要用的。反正我也不是很愛喝酒,所以覺得無所謂。」

「她都自己做飯啊?」

「多數都是。」

「她好厲害喔,能把自己那樣吊起來,下來的時候還那麼優雅,她是跳芭蕾舞的嗎,還是受過特技團訓練?」

「她小時念劇校,本來想學武生,可是一直長不高,只好唱武旦。學校的老師覺得她有一對漂亮的大眼睛,」飛鵬搞笑的把兩手放在眼睛旁邊,假裝是睫毛眨一眨的動作

「要她改花旦,她打死都不要,因為她根本就有過動症,只是那個年代沒有這種名詞,而且她覺得青衣、花旦那種柔弱的樣子很虛偽……」飛鵬忽然發現小山豬一臉茫然,笑了起來,

「我忘了你不懂戲曲,大概來說:武生就是有武功的男性,武旦就是有武功的女性,青衣就是在台上唱個不停的女主角,花旦通常是打扮的最漂亮的那個,有時還會賣弄風騷,懂了嗎?」

「那現在為什麼不演了,我看她動作還很靈活啊。」

飛鵬搖搖頭「武旦的演藝壽命很短,很少人超過四十五歲還在台上。而且她唱戲的那個年代武旦要踩蹺。」

飛鵬把腳踮起來像跳芭蕾舞那樣,手指在腳尖處比劃著「這裡有個假腳,假裝成古代女人的三寸金蓮,看起來也比較高。」

「那怎麼走路啊?」小山豬對此感到很驚奇。

「給你穿的話大概連站都站不穩。我媽說她看過阿姨演出三個小時的戲,連打帶翻,還變裝,好像是《西遊記》裡的故事。」

「有影片嗎?」

「什麼影片啊,連照片都撕光了,」飛鵬瞪大了眼睛繼續說

「她三十出頭的時候,有一次踩蹺從兩張桌子上翻下來,地毯不平,害她摔傷了腳踝,再也不能踩蹺了,她又不肯不踩蹺上台。」

「那也不用把照片撕光啊。」

飛鵬攤攤手。「我媽說還好她在家休養的那段時間,剛好我小妹出生,她很喜歡幫忙照顧我們,甚至可以照顧小嬰兒十幾個小時不覺得累,否則真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飛鵬說著,從小山豬手中拿過空可樂罐

「自從我念高中以後她就沒有那麼愛我了。我們出去和她聊聊吧,免得她覺得我在躲她。」

小山豬跟著走到客廳,打量一下環境。飛鵬走過去關上客廳落地窗,這窗子通到陽台,但陽台上沒有任何植物,卻還有另一組窗子可以隔絕外面的聲音。

他往餐廳的方向看過去,有一組書櫃放置了一些偵探小說和……化學、物理、天文相關書籍?小山豬疑惑的轉向廚房,赫然發現了飛鵬所謂的「居家守則」就用吸鐵貼在白色的大冰箱上。

守則一:室內外鞋子需分清,戶外鞋子不得踏入玄關以內。

守則二:潮溼雨具請放置玄關,待乾燥後始可收入屋內。

守則三:不可於家中進行任何賭博行為。

守則四:不可於室內抽菸,嚼食檳榔。

守則五:未經許可不可於家中飲用或存放含酒精飲料。

守則六:使用廚房必須保持地板與流理台乾淨與乾燥。

守則七:不可使用面紙或紙巾擦拭桌面、地板等處。

守則八:離開座位時,須將垃圾與使用過的餐具放於正確位置。

「哇,你阿姨有潔癖嗎?」小山豬驚嘆著說。

「心靈潔癖。」飛鵬笑著,還用雙手在胸口比個愛心。

齡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手上拿出四張戲票和兩份節目簡介遞給他們:「這是我最近接的工作,劇團團長好心給我的公關票,我又沒人可送,你們如果有興趣就來看看吧。」聲音有點悶悶的。

小山豬看著簡介,寫著「歌仔戲《孟麗君》」的字樣,演員名單上列著一堆他不認識的名字,忍不住好奇了起來。

齡玉又從廚房拿了兩塊蛋糕、一壺紅茶,都用精緻的瓷器盛裝著,放在客廳長桌,小山豬真是開心極了。但興奮的心情持續不了太久,因為他認為應該要給齡玉留下好印象,特意針對這場表演提出問題:

「阿姨,這個孟麗君和孟嘗君有什麼關係啊?」飛鵬一口蛋糕噎在喉嚨,拿手搥胸口不敢用力咳出來,齡玉用她最沒表情的臉轉頭看著李火旺。

齡玉不愧是個好演員,她的眼睛真的會說話,但通常說的不是「我愛你」、「你好棒」之類;而是「你有毛病啊」、「你是白癡嗎」這一類的話,此刻她那完全沒有眨過一下的雙眼,說的正是最後一句。

「他們兩個人……不認識。」簡短的回答後,拿起電視遙控器開始轉台,挑了一個叫《古怪食物》的節目來看。那位光頭主持人對著鏡頭大吃油炸大蘭多毒蛛,某些當地人還吃活的、會動的那種,主持人大力稱讚這是種非常好吃的蟲子。

然後是腐爛的魚、清洗烤魚的河水裡還有人類糞便流過,還有已經發出異味的生蛤蠣。

再後來是試吃各種不同品種的油炸節肢昆蟲、接近成型有羽毛的鴨仔蛋、辣炒蝙蝠。當主持人夾起一個完整的蝙蝠頭,就活像《BEN10》裡面的「寒冰幽靈」。

小山豬看著自己碟子裡的那塊蛋糕,又看看齡玉認真看電視的表情,開始猶豫自己是否該吃下去,就像個有禮貌的客人那樣?

 

 

她背著超大的黑、橘兩色登山背包走進頂樓靠窗的洗手間,像她這樣的一個人,沒有人會思考到底有什麼必要,非得背著背包進廁所不可,大家都看過她服用醫生處方的「躁鬱症」藥物,加上過去精神官能症病史,所以她一切的怪異行為都有合理的解釋,甚至多數人都認為這就是她藝術天份的來源。

這是劇場中離舞台最遠的一間廁所,很少人使用。台上《孟麗君》才演到皇輔少華回京城接受表揚。

照理說導演在演出時應該把所有的工作都丟給舞監,坐在貴賓席上放鬆看表演。但是戲曲導演通常會在後台盯場,因為有時他們還身兼演員的老師,他們的存在會讓演員覺得放心。不過今天已經是第三天的演出,每個人都很熟悉自己的工作,所以她安排了一件比觀賞自己的作品更重要的事情。

她拿出一把吸力鎖從內扣住廁所門,把西裝外套掛在掛鉤上,套上一套深灰色的運動連帽上衣長褲,換上一雙厚厚的鞋子。從背包拿出經過她精心修改的攀岩繩架在窗口,跳出窗外讓自己從四樓墜下,按了一下褲子口袋裡的遙控器,繩子就整個縮回,轉頭毫不猶豫的往目的地急行而去。

現在不過晚上八點十分,雖然她穿著厚厚的連帽衫,過長的褲管遮住過高的鞋底,粗框眼鏡,口罩,讓別人很難認出她來,但太過急速狂奔還是會引人注意,所以她只是一副輕鬆慢跑的樣子,幸好目的地並不是太遠。

她轉進假日裡變得僻靜的後巷,確定四下無人,從長褲左口袋拿出一把槍,對著五樓的窗子射出,槍上的吸盤穩穩吸附在玻璃窗上,一壓按鈕,整個人就飛上了五樓。

左手緊握吸盤槍,右手從上衣口袋拿出一把細長的鑽石刀開始畫圓圈。這可是高級隔音玻璃,不是隨便就能搞定的。一圈、兩圈、三圈,穩定而準確地劃在相同的位置,讓整形外科醫生都會羨慕。

她又用另一個吸盤吸住切下來的玻璃往內推,悄悄地鑽進後陽台,因為知道菲傭還在家裡,而她並不想太早被發現,還得拉下滑雪面罩,戴上雪鏡和另一個口罩,裝備才算完整。其實她可以嘗試突破保全系統,但對她來說,攀爬飛升要比入侵電腦容易多了。

熟門熟路的走向傭人房,十天前她陪著劇團團長來送貴賓卷時,已經把所有房間的位置都弄清楚。通常這種藝術行政工作她是絕對不碰的,但當聽到「林信群」這個名字,她就假裝勉為其難的跟來。

此時菲傭正在自己房間看著她那台小小的電視,這個年輕女孩才發現有人出現在房門口,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立刻昏了過去攤在床上。她收起沾滿氯仿的手帕,雖然覺得有點抱歉,但誰讓她跟錯主人呢。

她走進書房,撬開保險箱,像她這種智商,這種個性,在療養院關了一年,很難不變成個神偷。

從一堆文件中迅速的挑選出她要的資料,拿出一罐黑色的粉末和蜜粉刷,東弄弄西搞搞,再用書房裡的事務機一張張印下來。小心翼翼的把原始文件放回去,其實放錯了也沒關係,反正當林信群弄清楚被偷的是什麼東西之後,是絕對不敢報案的。

把影印好的文件裝袋,塞進上衣,先到廚房拿塊抹布回頭擦掉腳印,把抹布洗乾淨,又泡進漂白水。

到了後陽台,拿下塗的漆黑的N95、雪鏡,把滑雪面罩翻上去,拉下外套的帽子,從原處鑽出去,握住槍把按下第一個按鍵讓自己滑到一樓,按下第二個按鍵收回繩子和吸盤,快步回到劇場。

她用遙控器降下廁所窗口的攀岩繩,進入洗手間,取下攀岩設備,脫下運動外套長褲,換回原來的鞋子,整理好東西放進背包,走到舞台下場門處翼幕後方,幾乎沒有流汗,這和小時後所受的磨練相比,實在差太多了。

舞台上此時演到﹤天香館﹥那場結束,所有人都全身緊繃準備換場,舞監眼睛看著監視器,大、小道具人員準備隨時衝上台換道具,梳、化、服三裝人員待命中,準備幫主角換造型,沒有人注意到導演消失了一個半小時。

她走到角落,直到落幕後上台微笑謝幕,接受觀眾歡呼,包括林信群夫妻在內。她今天笑得好燦爛,但與演員演出的好壞無關,舞台已經不再是她關心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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